我是一只柴

technically wrong but emotionally right.

【Kontim】夏季暗恋指南

*校园paro 普通人设定 朋友到恋人的情节

*最近很喜欢看萨利·鲁尼的书 所以这是按照我脑内《正常人》的背景会有的KT…

*bgm: 88 -Inner Wave

 

 

 

Summary:

他会幻想自己和康纳是花样滑冰选手,他可以优雅地将自己抛到空中,尽管不知道要怎么做,却每次都能被对方稳稳接住。有些秘密被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这个该死的万人迷此刻脸上正浮现起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

哦,得了吧,提姆。他嗤笑了一声,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0-

 

 

 

提姆接了杯水,坐到办公桌前,打开表格和邮箱里的报告。

 

他点开附件里的文件,迅速翻到中间,然后眯起眼,细细地检查起那些数字。他有时候会在一些地方停顿下来,确认无误后再将目光挪到下一个格子,偶尔会用上手边的计算器,以及旁边文件夹里的纸质报告。结束后,他关掉文档,回到邮件里,开始敲敲打打,写了长约五句话的简短反馈,点击发送。

 

在电脑发出邮件成功发送的提示音后,他关掉了网页,伸个懒腰,手机振动起来,上面显示着康纳给他发了个短信:嘿今晚巴特有个聚会,你来吗?

 

提姆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很浅的微笑,然后他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好。

 

 

 

 

-1-

 

 

 

在提姆绝大多数关于大学的印象里,康纳一直是很受欢迎的人。他是足球的中锋,最耀眼的位置,有阳光的午后会看见他坐在花坛附近的长椅上,靠着大树戴着墨镜满足地打哈欠,像只慵懒的大猫。女孩们喜欢那种偶然跟他某节课成为同桌的感觉,他有时候在第一排趴着睡觉,有时候在最后一排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提姆跟他有节社会学的小课是一起的,康纳认识他,但是他们当时交集不多,差不多是自习室的自由讨论区域里撞见对方也不会打招呼的那种关系。不过,康纳总是比较随和,并不因为谁不认识他就会变得紧张兮兮的。

 

这大概也是其他人愿意跟他成为好朋友的一个原因,他就像个安逸的拉布拉多猎犬一样,遇到朋友会挥手打招呼以及露出招牌笑容。他很真诚,很少说人坏话,除非是大家都特别讨厌的某个不负责的老师。如果聊天时接触到他不是很乐意讨论的话题,他也不会争辩什么,只是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附和,可能会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很多人对他都印象深刻,即便他们可能压根就没说上过几句话。

 

大一过得很快,提姆那时候正埋头申请春季实习,满脑子都是投行四百问和面试要领,但他运气还是不怎么好,打开邮箱就看见无数亮起的红灯。说实话,这是个没人能琢磨透的东西,杰森听闻这件事后,安慰他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布鲁斯甚至提议说,如果你实在很担心这件事的话,可以来韦恩集团,你知道Wayne Capital这个名字的含金量至少也没有那么差。提姆回消息的时候腹诽了好一会儿他是不是在反讽,但总之他拒绝了,并且选择留在了旧金山。

 

等到考试结束后的暑假,校园变得空荡荡的。提姆去图书馆旁边的甜品店买东西,他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店内有种甜美的烘焙味道,以及淡淡的奶香。康纳一边埋头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走过来问他需要点什么,全程根本没有看向他。

 

玻璃柜里的小蛋糕琳琅满目,提姆选不出来,只好就那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了些要不要等他下班后一起去喝杯咖啡、他很想跟他交个朋友之类的蠢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但是社交冲动真的很要命,孤独也是。

 

康纳这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过来。提姆看见他眼睛深处闪起亮晶晶的光芒,连忙露出礼貌的微笑。

 

好呀,康纳说,如果你不介意……(他扭头去看了看旁边挂着的时钟,又说)再等我两小时的话。

 

当然,提姆点点头,低声回道,然后他连忙挪开目光,再跟康纳对视下去,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全部的勇气。

 

 

 

 

说实话,提姆不知道他跟康纳是什么关系。

 

那个假期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待在一起,康纳的朋友基本都回家了,只剩他孤独而寂寞地留在这里。看起来康纳不是很想回去,也许是没特别值得留恋的事情,再或者是家族矛盾什么的,不过他身上没有很强烈的傲气和自尊,这倒是令人感觉很惊讶。

 

他说他留在这里打工只是为了补贴一部分和朋友出门聚会喝酒的费用,提姆并不感到信服,因为康纳看上去并不像是愁吃愁喝的那种人,有时候他会因为一个女孩长时间不回他的短信而感到伤心,也有一些时候他会在翻看流行小说里面的悲情内容后为此难过地皱起眉。

 

他喜欢超级英雄和没有边际的伟大梦想,就好像心里还住了个七岁的小男孩,在堪萨斯的阳光下诞生,闪闪发光,意气风发,却从未长大。

 

提姆呢,在另一方面,则认为自己的大学生涯里根本没有什么亲密朋友,只是偶尔会缺个伴,他不想为了这点子虚乌有的感觉而投入特别多的时间和精力进去。他们喝完咖啡,在路边摊的小桌边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电影院看了《波西米亚狂想曲》,康纳觉得这部电影令他倍感震撼,提姆推荐他去听皇后乐队的专辑“The Greatest”。他们慢慢地往某个方向走,夜晚的街道总是空阔而安静,就连风也是凉爽的,调皮地钻过他们的身体与衣服,向海洋奔赴而去。

 

提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康纳是在一个夜里,他躺床上将手伸进自己睡裤的时候。他想象着康纳紧紧抱住他,然后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腰则慢吞吞地拱着,像一只傲慢的狮子那样低沉喘息。几分钟后,提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摘下耳机,睁开眼,从床头柜去扯纸巾,擦干净了,才再度睡了回去。

 

 

 

 

-2-

 

 

 

开学后康纳回到了自己那个不知道有多广的交际圈,提姆并不打算成为那个“暑假突然插进来的康纳的最好朋友”,不过他有时候会去参加有康纳的聚会,看着那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杂志卷成的话筒唱“她已离开我”。

 

他的声音很好听,悠扬高亢,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提姆靠在餐桌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玻璃杯里的果汁,差点忘记自己嘴里的水果香味是菠萝还是芒果。

 

后来他们睡过一觉,当然没有做。那次也算是半个意外,阅读周期间他们都要写好几篇文章,康纳有几个小问题需要请教这个聪明的男孩。

 

写到凌晨的时候他困倦得直打呵欠,问提姆可不可以在他房间留宿一晚上,因为他明天中午就要交了。

 

康纳似乎认为跟朋友睡在一张床上是件很合情合理的事情。关灯之后,在被子下面,提姆紧张地试着去牵手,而康纳没有挣开,只是任由他松松抓着,没有动作,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也喜欢他。

 

提姆闭上眼,觉得很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切都再度变得正常起来,康纳交了论文后就在客厅里捣鼓些奇怪的东西,傍晚时抱着笔记本跑到提姆房间来,眼神像只小狗一样,说自己正在考虑大三选课的事情。

 

提姆双手捧着仍有温热的马克杯,缩在自己舒服的人体工学椅上,因精神上的餍足和幸福而感到昏昏欲睡,几乎有种微醺般的沉醉,他提议道:你应该去选文学历史。对面,康纳愁眉苦脸地说,可我也没有那么浪漫吧,不是吗。提姆低低地叹了口气,这跟你浪不浪漫没有什么关系,Kon,他接着摊开手,有些无辜,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会比较感兴趣。

 

康纳思索了会儿,可是这真的能帮助我就业吗?你知道的,克拉克本来建议我往法律方向走,这样说不定还能跟你一起呢,你知道的,金融法啊什么的。那种大公司,他们需要你这种人去操控股市与投资,也需要律师帮他们挽回名声和拯救财富。反正克拉克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学生都很喜欢从事法律。

 

提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倒是还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才来征求你的意见,康纳耸了耸肩,但是你说得对,我确实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

 

 

 

 

两个月后,提姆戴着耳机站在超市冷冻货柜前打量里面的亚洲食品,他本来打算拎一袋丸子,在看到袋子上的重量后,又悻悻地决定放回去。旁边有人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扭过头,惊讶地看见卡西正提着篮子朝他走来。

 

噢,嘿,他笑了一下。卡西和他是辩论社的队友,评委总说他们两人风格简直截然不同,卡西总能以一种激动又强势的方式让听众信服于她,而提姆站起来清嗓子之前第一件事情,是翻开自己材料里面的数字和表格。卡西跟他聊了聊关于夏季舞会的事情,提姆心不在焉,只是不时点头应和,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正准备转身去结账的时候,却听见卡西说到了康纳的舞伴。

 

你知道吗?他居然那么认真又可爱地邀请了我的好朋友去参加舞会呢。卡西啧啧赞叹,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不缺人选,但我一直以为海伦跟他还只是比较普通的同学关系,我甚至从没见过他们一起去吃饭或是自习。

 

提姆意识到自己愣在原地,手里攥着的冷冻食品让他皮肤失去了知觉,几秒之后他才感觉骨头被冻得很疼。他连忙把东西甩进袋子里。啊,这样吗?哈哈,他勉强露出笑容,附和着,是的,我也觉得很惊讶,我上次看见海伦还是在大课……

 

他刷了卡,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趁着卡西没来得及发起下一个话题,慌张地夺门而出。

 

 

 

 

 

提姆没有去那场舞会,即便那是他参与了一部分筹资和策划的活动。他生病了,身体热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剧烈燃烧,烧尽了他全部体力和思考的空间。他只能躺在床上,跟天花板面面相觑,失眠是家常便饭,头昏脑胀的时候即便身体一动不动,也觉得万物天旋地转。

 

偶尔他感觉稍微好点了,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药瓶大眼瞪小眼。哪怕是打开平板,想读会儿学术文献,那些小小的黑色单词就好像在眼前跳舞一样。

 

其实,他倒是不觉得有多么难过,因为康纳去这种场合基本是所有人都觉得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个女孩,那么其他人选其实也一样。

 

真正让提姆感到在意的是,他问过康纳关于跟谁去舞会的这件事情。康纳那时正抓着手柄打“黑暗之魂III”,被突然出现的怪兽吓得抖了一下,摘下耳机看向提姆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像真的考虑了片刻,然后说我不知道诶,如果你要去的话我陪你去吧。

 

提姆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会以两个精致单身汉的形象出现呢。

 

舞会的那天晚上,康纳给他发消息问:你怎么没来?提姆说自己病了。康纳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然后问严重吗。

 

提姆想了想,回道:有点吧,讲实话,我都不太清楚我能不能参加后天的小测,正在考虑跟梅林娜女士发个邮件。

 

他关掉手机,本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康纳和他的女伴好好享受良宵,留他一个人在宿舍里裹着被子忍受着发热的身体的同时还是被冷得发抖。他打开油管,搜了搜巴克莱的最新消息,CEO果然换人了,股市对此又是一番不大不小的波动,不过他很确信,在接下来几个月又会平息下去的。

 

然后他又打开一个表格,上面仔仔细细地记录着他申请的每家公司的具体进度,绝大部分已经结束了面试,还在等待结果,也有几行被标上了红色,代表着他已经收到了拒绝的邮件,只有一个格子是绿色的,上面用新罗马字体写着Morgan Stanley。他看了看电脑电量,不多了,于是选择将屏幕合上。

 

手机放在旁边充电,期间亮了好几下,他起初没在意,直到打算起身去接杯水的时候,才发现是康纳:我在你家楼下,不要不理我好吗。

 

他没时间换掉睡衣了,提姆忽然意识到,而且那样会显得他太刻意,谁在家里养病还会穿一套中规中矩的衣服啊?所以他只是在走出门之前,对着镜子疯狂捋了捋头发,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学生公寓需要刷卡才能进,这个时间点肯定已经没人出入大楼了,所以康纳就那么可怜兮兮地被困在外面,像个被抛弃的宠物狗一样,在看见提姆的身影后他连忙把手里抽到一半的烟给掐了。

 

提姆打开门的时候差点没被冻死,他很快注意到对方手里拎着几个袋子。康纳起初是想递过来,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我帮你拎上去吧,他说。于是提姆点点头,带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两个人在来到屋内的这段时间里都没说话,但是提姆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康纳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而他只是不时盯着自己的手掌、钥匙、以及睡衣上的纹路,装作自己并不知道。

 

门被打开后,康纳小心翼翼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提姆坐在餐桌旁高脚椅子上,看见了以下物品:两盒蓝莓,一袋装在网兜里的橘子,小盒午餐肉,寻常的蔬菜和肉类,一些速食,许多零食,又是许多零食,以及两盒药片。

 

有一瞬间提姆以为自己会真的哭起来,他的心仿佛被揉成一团,又缓缓展开,至少已经热泪盈眶,但是发烧时身体的高温让他觉得自己眼泪被凭空蒸发成了水汽,所以眼泪并没有如约掉下来。这个想法荒谬又离谱,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康纳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康纳问。

 

提姆收敛了笑意。没事,没事,他缓缓地说,竭力让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那几个词更加真诚,谢谢你。

 

康纳点点头,把药盒放在他面前,思索片刻,又说:如果需要的话,尽管找我。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温水,轻柔地“嗯”了一声。

 

 

 

 

-3-

 

 

 

再度撞见康纳的时候,提姆嘴里正叼着巧克力甜甜圈,匆忙往下一节课的教室赶。他在其中一间大教室门口放缓了脚步,在他眼前的过道里,康纳正和其他几个人笑着聊天。从这个角度,康纳稍微挪一下目光就看见了提姆。

 

“嘿,下午好!”他显然开心极了,兴致盎然地打招呼,“你要去上课?”

 

“对。”提姆点点头,顺便侧目瞟了一眼大教室内的屏幕,上面正展示着这场朗读会的主角作家的照片,那是个栗色长发的女人,眼睛有种爱尔兰人的机敏和灵动,她微笑着,像只友善的梅花鹿。他想了想,看向康纳,又说:“我倒是不知道你会愿意来参加这种活动。”

 

“天哪,”康纳拍拍胸口,露出了夸张的难过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院系的要求,不来会扣分的。”

 

提姆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把玩耳机线,它先是缠在一起的,被搓弄几下后自动解开了。嗯哼,还行,一般吧,提姆应和着,听康纳叽叽喳喳地抱怨了几句最近在忙些什么,然后他很冷淡地看了眼手表,又拨了拨头发,说,“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时间不多了。”

 

他来到教室,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师让他们小组讨论关于经济萧条时期贸易开放程度对于国家发展的影响。提姆手里转着中性笔,有两次不小心没接准,滚到了桌上,他连忙拿起来。

 

旁边的学生聊着聊着就跑偏到了保守主义的团体组织,显然是对抹大拉洗衣店抱有赞同的态度,只是提姆听得频频皱眉。我们能不说这些吗?他严厉地说,听见性别贬低和宗教优越令他感觉非常难受。说这话的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有点讽刺地笑了一下,哈,那德雷克怎么还能跟韦恩这个姓氏扯上这么紧密的关系呢,是不是你姐姐或者别的什么人跟他有点私情?

 

提姆闭上眼,强忍着心里的怒火,他觉得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得厉害,以至于脑子里有点嗡嗡的回响。他本来想一拳砸过去,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后半节课他全程一言不发,表情阴郁,时间一到他就猛地站起来,任凭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声音,将书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沿着原路回到了那个正在举办朗读会的大厅走道,在后门附近徘徊片刻,纠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先是小心地推了下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文学系的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地看着台上灯光里的那个女作家,不时低头做笔记,偶尔从某个角落传来很轻的咳嗽声,没人回头注意到他。

 

不知为何,这突然给了提姆一种莫大的勇气,好像他有权利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争取他想要的爱意。所以他尽可能轻地溜了进去,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目光探寻地扫过整个观众席,最后在大概第八排右侧的位置找到了康纳。他埋着头,显然不是玩手机,而是在纸上飞快地写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提姆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感觉很幸福,似乎这样就足够令他满意。

 

宇宙四处低语渐渐沉入水里,周遭事物在视野内模糊暗淡起来,康纳将重心往椅背上靠了下,不时抬起手,轻轻拨动着黑色发丝,眼睛却没从讲话人身上挪开。

 

女作家在朗读自己的作品,声音透过话筒穿过了整个大厅,她吐词短促清晰,语气平静,在一些重要部分时会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停下来,抿了下嘴唇后,再缓缓读出下一句。

 

她读到了故事里两个人在咖啡店门口相遇,女人手里捧着一本《白鲸》,男人聊到自己朋友所倾诉的苦恼的事情,女人放下书望向他,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感情的困扰而不是经济危机。

 

提姆从包里拿出电脑,放在桌上,打开STATA,继续整理前一天夜里没弄完的数据。他今天没有喝咖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感到昏昏欲睡,他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在触控板和键盘之间来回移动。

 

偶尔他也会抬起头来,看一看康纳的模样,后者对这样隐秘又安静的注视毫无察觉,依然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朗读会结束了,学生们纷纷起身往外走,也有几个人留了下来,走到前面去跟邀请的嘉宾聊天,这其中就有康纳。他跟作家明显是聊得很开心,她好几次被逗笑了,更多时候则是认真地倾听他所说的话,不时点点头,又补充些什么。提姆收拾好背包,从最后一排慢慢往前走,最后来到了正门旁边,肩膀靠在那里,斜斜地倚着,等待康纳结束讨论。

 

康纳告别了作家,转身看见他的时候瞪大双眼,接着露出了一个惊喜的微笑,你来等我了?

 

他点点头,双腿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淡定一点,而不是凸显那条快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麻了的胳膊。你们在聊什么?他问。

 

斯洛伐克和人骨教堂。蓝眼睛男人轻快地说,他的指尖正若有所思抚摸着怀里皮质笔记本的封面,我还从没去过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提姆耸耸肩,放假之后你给你宿舍找个转租的房客,再加上你打工挣的钱,差不多也够你去欧洲小玩一圈了吧,我倒是没看出你会很缺钱。前几天奖学金考试不是开始申请了吗?我觉得你应该去试试,可以免相当一部分学费呢,这样就算你想选一些不那么现实但的确很有意思的课,创意写作或是公共政策啊什么的,去选就好了。

 

那我到时候该住在哪里呢!康纳懊恼地抱怨道。

 

这似乎正中提姆的下怀,他以一种非常厚脸皮(并不)的方式撇了下嘴。你可以住我这里。他说,我不介意再铺个床,而且我每天现实里的生活模式都可以称得上是相当无聊,你了解我的,我前室友还曾经吐槽过,他觉得我就像盆无害的植物一样,被未知的手法静静种植在卧室的大床上,或者是成为只在深夜出没的黑猫,有时候摸黑出房间看不清路,就会不小心踢翻纸盒或是把桌面上的小物件碰翻。

 

康纳只是微笑着望向他,目光安静又认真。在提姆终于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内容之后,他才点点头,然后将视线挪到不远处他们正走向的社科学院的大楼。他说,是这样,提姆,我觉得你总是很有计划,也有着几乎吓人的执行力去将任务全部完成,但这不意味着我的生活也总是像我计划的那样一帆风顺,有很多时候……这么说吧,它看起来就像一团乱麻。每次我真的想下定决心去做点什么的时候,我总是失败,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讽刺?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提姆以一种很隐晦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认为,Kon。他呆呆地说,在我眼里,你不是这样的。

 

好吧,那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康纳左右看了看,不是在指责你或者显得过分自嘲什么的,你看,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认为我其实配不上我喜欢的人一样。

 

提姆感到一阵很短促的眩晕,然后是混杂了紧张与慌乱的亢奋感。我没有觉得你在指责我,顺带一问,你喜欢谁?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嘴唇很干,所以他伸舌头舔了下。

 

面前的人很明显地慌乱了起来。

 

唉,我希望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然我会很郁闷的。康纳看向别处,压低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根本就没想让提姆听清楚。

 

好好好,那我就再也不过问了。提姆挑眉,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4-

 

 

 

他在穿过设计系教学楼门前的绿荫道路时,撞见了唐娜。她穿了身学校学生心理健康管理的志愿者短袖T恤,带着微笑走过来,问他要不要一份免费的小礼物,在提姆刚要说“可以啊”之前,她就先把印着正能量宣传语的帆布袋往他手上一塞。

 

虽然提姆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帆布袋收集爱好者(平时去景点的时候也经常对周边礼品店没什么兴趣,这点让杰森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他最爱的事情就是研究摆弄那些亮晶晶的钥匙扣和冰箱贴),他露出笑容,正想跟对方再聊几句,关于他们在宣传些什么东西。不过,她看起来对此非常无所谓,甚至有点算得上心不在焉,大概是想赶紧发完手头的袋子,再回去继续跟她的同事们聊天。于是提姆点点头,好吧,也无所谓。他继续向前走,总之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脑子里仍然在回想今天稍微早些时候的事情。他跟卡西上同一节课,都坐在第二排最旁边的位置里开着电脑的聊天界面摸鱼,卡西正在研究用AI写一篇有关蜜蜂是否会跳舞的有趣小笑话出来,提姆提议也许你应该考虑创作一个蜜蜂王子和花朵公主的童话。

 

下课前的十分钟才是最难熬的时候,通常教授也不会再讲什么有意义的内容,而是等其他人提问,再依次解答。所以卡西又凑过来找他聊上次舞会的事情,提姆玩着笔,在她提到“康纳”的名字之前,他一直在假装自己很认真在听。等等,你说什么?他问。

 

康纳那天溜得可早了,卡西装作不满地说,本来他还答应了我们去喝酒呢!结果舞会还没结束,他看见短信之后,就说得走了,我们都不知道是谁有那超能力把他从聚会上支走。

 

提姆眨了眨眼,决定自己不要出来认领这个“罪魁祸首”。

 

话说回来,卡西又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为什么那天没来?

 

她本来还在等着一个回答呢,但是面前的天才优等生只是喝了口水,露出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六月初的时候,康纳终于决定搬到了他的宿舍。提姆提了一嘴要不要帮忙搬下东西,他拒绝了。后面来按门铃的时候,提姆才发现他的东西很少,就肩上背着的书包、一个箱子跟绑在把手上塞得满满的健身包。

 

也有可能他总在四处漂泊,在很多人的怀里和掌心短暂地驻扎过,而现在他漂到了提姆的房间里。

 

他们那天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绝大多数时刻都是康纳在忙前忙后,他对于烘烤这方面很有心得。提姆喜欢看他卷起袖子用搅拌器打奶油的样子,从餐桌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望见他宽厚结实的背部肌肉,以及流畅而线条漂亮的手臂。康纳对待食材总是轻拿轻放,就好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小鸟一样,不会像提姆一样总是在慌乱之中碰掉料理盒或是水杯。

 

吃完晚饭之后,提姆把盘子和锅都塞进了洗碗机,然后用纸巾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康纳正在钻研那台电视怎么打开。提姆走过去,帮他调出了电视节目。绝大多数时候,家里唯一的电视的作用都是充当旁边Switch的专属显示屏,提姆一般都是用电脑看电影和长新闻视频,用手机浏览金融和经济的各类资讯。

 

他们坐在沙发上,陷入了饱足的沉默,因为一下子不知道如何率先开口找话题,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假装自己对天气预报都非常感兴趣,等待主持人从底特律的雨天,一直讲到了弗罗里达的炎热气温。提姆有些困倦,埋头刷了会儿手机,仍然极其安静地蜷缩在他最爱的那个单人沙发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将脸颊贴在了靠背上,布料很粗糙,但他没觉得有任何不适,便轻轻闭上了眼。

 

在他真的快要睡着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听见康纳将天气预报的音量调小了些,然后从原先那个位置上站起身来,拖鞋踩在柔软地板上,呼吸渐渐靠近了些。康纳走过来,小心翼翼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

 

他的手掌很温暖,抚摸起来干燥而舒适,康纳慢慢地、试图以一种不会惊动他的方式,摸着他的颈侧,然后再到发梢。

 

你已经困了吗?那个声音好奇地问,要不要去睡觉,我这就把电视关了,说实在的,我也想早点休息。

 

提姆这才从靠着的沙发背上稍微抬起头,睁开眼,目光专注地盯着对方。

 

是的。他说,我昨天没睡好。

 

康纳很显然地扬眉,有些困惑又惊讶的样子。有什么在担心的事情吗,还是做噩梦了?

 

他摇摇头,本来想说是自己最近申请的压力很大,所以才变得有些神经衰弱,没有出什么大事,但他最后只来得及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这样的表情有点太滑稽了,但总之康纳对他露出了一个很柔和的笑。

 

走吧。

 

 

 

 

 

这个感觉几乎是出乎人意料地好。

 

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提姆有些诧异地发现,康纳睡在了他身边,甚至伸出手环绕住了他的腰。他躺在原处,没敢闹出多大的动静,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康纳,而后者对此浑然不觉,依然睡得安逸恬静。提姆忍不住嘴角扬起,再度合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因为现在实在是没事可做,他就保持那个姿势,然后再度想象了一下从另个视角看正在抱着自己睡觉的康纳,一定会有些搞笑,可惜他现在枕边没有手机和相机,不然那一定会像是“你本来以为自己收养了一只脾气温和而稳重的大狗,结果次日早晨发现他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爬上了你的床,而且还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用力抱住了你的身体好像害怕你会凭空消失一样。”

 

几分钟后,康纳手机的闹钟响了,就在床头柜上充着电。先前还在沉睡的男人此刻翻了个身,差点从这张床上掉下去,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稳住平衡,连忙伸出长长的手臂,摁灭了闹钟的提醒字样。提姆坐起身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落到腰际,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堆叠起来几层,而他以一种无辜的绵羊般的神色打量着对方。

 

康纳也看向他。

 

沉默片刻后,提姆才避开了对视,转而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用得着起这么早?

 

他摇摇头,却还是目不转睛,似乎提姆身上有种什么独特的性质,如同磁铁一样吸住了他的视线。他眨着那双蓝色眼睛,才似笑非笑地说,我昨天在UR一楼的小教室看见你了,你在给组员讲题。

 

是啊。提姆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毕竟快小考了,他们看起来都非常紧张。

 

挺好的,康纳望着他,轻声感叹道,你专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好看,站在冷白色的灯光里,全神贯注,不会有人比你更明白这门学科里各类逻辑与公式应当如何应用与变换,你说出那些数值的时候就仿佛音乐家在创作乐章,而你全部的工作,仅仅是捻出每个精准得恰到好处的音符。你明白我当时站在门外、看着你的感受吗?你简直像是变了一个我不太熟悉的人,但是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比其他人都更深刻地明白那就是你,提姆·德雷克,我敢说我比你的朋友要更加了解你,我见过你的弱点也看过你骄傲到忘形的时刻,有时候你安静地伫立在一个角落里,有时候你也闪闪发光。所以那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你,抱着平板坐在讲桌上,语气慵懒却游刃有余的天才,会令人不由自主地仰慕你。我想我绝对是爱上你了。

 

提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有点震惊地问,倒不是对此感觉不适,只是一种混杂着喜悦和紧张的复杂情绪。说实话他听过很多次与之类似的赞赏,只是他一直以为他跟康纳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些。

 

偶尔一些时候,他会幻想自己和康纳是花样滑冰选手,如果不是因为彻头彻尾地了解对方,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熟练而完美地同步?他可以优雅地将自己抛到空中,尽管不知道要怎么做,却每次都能被对方稳稳接住。所以,他也没有直白地坦诚过,其实康纳的一举一动都相当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有些秘密被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了。

 

但是这个该死的万人迷此刻脸上正浮现起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

 

哦,得了吧,提姆。他嗤笑了一声,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提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又呆呆地问了一遍,就好像对这件事浑然不知。他绝对没有比现在更愚蠢的时刻了。

 

康纳大笑起来,手却挪动着,轻轻去触碰他的腰。我喜欢你啊,他嘴角带笑,然后望向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这可能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感觉一直都很强烈,从爱情的角度来说,而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喜欢你。你难道才知道吗?

 

 

 

 

 

-0.5-

 

 

 

 

提姆下班的时候把绝大多数东西都留在了办公室。他离开之前想了想,还是换了件休闲一点的衣服,然后抓起了架在桌边的头戴式耳机,披上外套,拿起手机,划开歌单里的摇滚乐之后就出门了。

 

康纳在楼下等待,他戴了墨镜,抛着钥匙,开的是自己租来的一辆旧皮卡车,他有计划在毕业的时候就花钱买下它,反正也不贵。提姆说你周末可以开这辆车去附近几个州去旅游,他听了之后就伸手慢慢地抚摸着提姆耳后的头发,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那必须要你陪我一起才行。提姆答应了,他说他可以考虑养康纳一段时间,无论是在房租还是旅游的开销上。

 

刚好那天他拿到了心仪的录取邀请,不在伦敦新加坡或香港而是就在纽约,不用跨越大半个地球去往另一个未知的城市,康纳像只会发出很轻的呼噜声的狗狗一样快乐地抱住他,说这真是最好的消息。他关上电脑亲了亲男友的脖子,心想以前从没有朋友如此真诚地为他祝贺,绝大多数只会以一种惊愕又带着嫉妒的目光说这听起来还行,只有他自己明白与之对应的是许多个忙到连轴转的不眠夜晚,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愿意为了这种小事而贴在他身上的伴侣,这听起来还挺神奇的不是吗?

 

车子缓缓驶入大道,康纳拨弄着控制面板,提姆摘下耳机,电台从Hip-hop跳转到蓝调,他的音乐品味一直是个谜。提姆打开聊天页面,在跟巴特的私聊中飞快地敲:我和康纳半小时后到。

 

那你们将会错过加菲尔德的魔术表演了!!!巴特连着发了好几个感叹号,以证明这是多么精彩的聚会内容,不过他紧接着说,没关系,我想他不介意再表演一次,如果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把他灌醉了的话,我们猜测这小子酒量貌似不是很好。

 

你们在聊什么?康纳问道,仍然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路况,他们驶过第三个红绿灯,即将右转经过这个路口。

 

提姆朝他挥了挥手机。听起来,现在的情况是“野兽男孩”正在表演魔术,他说,而我们显然是赶不上了。

 

好吧。康纳有些惋惜地说,巴特早就跟我预告过很多次,还让我变得有点期待呢。

 

 

 

 

他们在后院停了车,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巴特几乎是料事如神,在他们手碰到门铃之前就打开了门。进来吧,他不得不大声地说,以便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屋内震耳欲聋的音乐。提姆和康纳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室内很温暖,他们站在料理台边,慢吞吞地给自己倒酒。在将酒瓶放下之后,康纳突然笑着朝他招招手,提姆大概预料到了他想做什么,便顺从地走了过去。

 

康纳搂住了他的腰,松松地揽着,他也抬起手来搭在了对方肩上。他以一种沉静又柔和的目光望着自己。海水没过了他的心跳,世界也要为此停止呼吸,提姆发现自己呼吸急促,脸颊滚烫,便不自觉地闭上眼。

 

——而康纳成全了他在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他们在这个角落恋恋不舍地亲了一会儿,直到嘴唇都变得湿乎乎的。终于当舌头分开彼此之后,康纳扯了一张纸巾,他接过来擦了擦。

 

那个感觉很不错,还行,相当好。我的意思是……提姆盯着他的动作,又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在我们所有的朋友面前当众亲吻这件事,说实在的,我是第一次这么做。

 

放松点,康纳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没人注意到我们。

 

难道你想让他们注意到吗?提姆双眼弯起,笑意盈盈地说,因为我可不介意把你推倒在沙发之后再坐到你身上狠狠亲你。

 

嘘,停止你危险的想法!康纳假装不满地皱起眉,很轻地抗议道,你要考虑到我下面的感受好吗!

 

提姆乐不可支,笑着拍了拍他结实的腹肌,就转身,拿起酒杯走了出去。

 

康纳跟着他,推开门,与剧烈的音浪随之而来的是许多好奇又热情的目光,他承受着这些视线的打量却并不感到痛苦,相反,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幸福;而提姆,很显然地,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坐在客厅中央大沙发旁的地毯上(因为沙发上已经挤满了女孩子们),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子里的鸡尾酒,又以一种探寻的眼神望着康纳。

 

康纳决定朝他笑一下,然后张开嘴,无声地比出口型。

 

我会永远爱你的。

 

提姆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甘示弱地说:那我也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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